别吧?
我的第一个去世的好朋友,去世的时候连个QQ都没有。
后面还算幸运,直到我遇到一个让我赔钱的客户。
那是17年冬天一个平平无奇的午后。
刚开始卖艾条不久的我没什么客户,正在无聊的玩着星际仓鼠。
忽然千牛跳出来一条信息,激动的我心跳都加速了。
好不容易有人询单,我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结果最后这人就下了三十几块钱的单。
失望之余,我意兴阑珊的随口报了个微信号,客气性质的告知对方可以加上我,有什么不懂的随时问我。
结果两分钟之后,给我气乐了。
还真加啊?
就这样,我加上了这个名叫鱼鱼妈的客户。
后来客户逐渐有了三五十个,那时候我还拉着医生哥替我网络问诊以拉拢客户。
为了他方便,也为了增加客户黏性,我从客户里挑了一些聊天比较愉快的人,拉了一个微信群。
鱼鱼妈也在其中。
这个群有点奇怪,理论上,因为我是个卖艾条的,所以这个客户群应该是聊艾灸的才对。
可是因为一方面,我对产品很懂,基本上群里关于艾制品的讨论发出来很快就被我终结掉。
另一方面,医生哥又很懂艾灸,关于艾灸的讨论发出来很快就被医生哥终结掉。
所以,这个艾灸群,除了艾灸,什么都聊。。。甚至可以聊艾灸。。。
于是有一天,南方的小伙伴发出了一张山竹还是什么玩意儿的图片,我自诩走遍中国,还真就没见过这个东西。
于是好奇的随口一问,结果来自江浙的鱼鱼妈截了胡,替我解释这是什么东西balabala。
随口聊起,才知道她的副业就是网上卖水果。
难怪微信各种功能用的比我还溜,当时的我内心腹诽。
后来聊的多了,一次我无聊之中点开她的头像,是一个光头的酷哥。
于是我开口调笑,没看出来啊,口味挺重啊?
然后给我聊破防了。
鱼鱼妈,是一个白血病患者。
这下直接给我干碎了。
因为那段时间,是我破产挣扎之后心态巨变的时间点。
一方面,依然改不掉过去那种圣母心。
一方面,又深知语言的无力。
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后来一狠心一咬牙,从本就不多的钱包里掏出60块巨款,买了一些水果。
我还记得付款的时候其实心里也是忍不住吐槽自己。
你个傻逼,卖他妈三十块钱拢共挣了不到10块钱,这一单水果倒贴进去50。
20一碗的烩面你都舍不得吃,50的慈善你倒是挺他妈来劲的。
自己骂了一通自己,最后还是往床上一挺。
爱他妈谁谁吧,反正傻逼也不是傻逼这一回了。
其实,那个客户群,因为95%都是女的。确实有不少挺惨的故事。
鱼鱼妈只是其中一个。
经历也很俗套:家里条件一般,自己又是个恋爱脑,嫁了个垃圾男人,生了个大胖小子,男的狂抽烂赌,自己身患绝症。
加上名叫鱼鱼的小孩子引发的两家老人争夺孩子的狗屁倒灶的戏码。
着实让人提不起兴趣。
那段时间刚开始卖艾条,自己穷的狗一样,身上很少有超过二百块钱的时候。
也没钱做营销,就是每天混混哒哒等着生意上门。
人一穷嘛,良心就跟着坏。
我老惦记着我买水果那60块钱,心里就时常琢磨着怎么能把这个钱赚回来。
旁敲侧击的问过几回,对方也没有个要买的意思。
反倒是透露出一些又在别家买了假货的信息出来。
聪慧如我,气的要爆血管。
哦,感情我手机上微信里叭叭的扣字给你做科普。
到头来你还是去买了虽然便宜,但是利润率比我高的多的假货?
私底下我也问了本职正好是肿瘤科主治的医生哥,这个白血病有没有得救?
医生哥说,艾灸可能能升点白,或者能减轻一点痛苦。
但这个事终究不是艾灸能治的范围。
那就。。。看着她死?
哀叹了半天,终究还是狠不下心。
纠结了半天,又给她去了私信,地址给我,再给你发点艾条吧。
别到处说,坏了小爷买卖。后半句也没舍得发出去。
得嘞,毕竟卖的也算是过去的药和械,多少沾点悬壶济世的圣人心吧。
说不定积了这份德,就有后报呢?
屁啦。还他妈不长记性。
总之,赔了夫人又折兵,本就贫穷的老板也不过是雪上加霜。
有种穷死我得了!
鱼鱼妈平时在群里很少说话,只是孜孜不倦的在朋友圈刷屏,每天十几几十条各种水果的信息发着。
几乎不在群里主动说话,应该是想保持最后的一份尊严。
但是有人提起她的病情或者咨询水果的时候,她也会小心翼翼但事无巨细的回答。
也能理解,毕竟多卖一份水果,或者多一个人资助,就能多延续一点生命的可能。
这让我感觉很是尴尬。
一方面无能为力,另一方面也不想投入太大感情,毕竟破产之后人生感悟很多,很想改一改过去的圣母心。
最重要的是,破产之后的人生,和这种穷途末路的人生,居然有他妈的共鸣。
她的一言一行,背后代表的是什么意义,我从不问也不说,但我心知肚明,感同身受。
这让我不免时不时生出一种自己也命在旦夕的错觉。
这感觉糟糕透了。
转眼间,大半年的时间过去了。
虽然鱼鱼妈总是在笑,但是有医生哥私下跟我私聊解读她的各种化验数据。
该来的总会来。
因为鱼鱼妈平时说话就很少,所以有几天她没有说话,我也并没有在意。
直到群里两个好心的姐姐私下找我聊天,问我鱼鱼妈的近况,我这才后知后觉的点开她的朋友圈。
已经好几天没有更新了。
最后的一条信息是说要去医院做检查还是治疗来着。
两位姐姐说想找她买点水果,但是一直没有回话。
问我知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我又一次卡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回复。
两位姐姐的微信界面应该一直闪烁着“对方正在输入”吧。。
沉默了好一会儿,大家才一起心知肚明又故作轻松的说了一句,“应该没事,再等等看吧。”然后结束了对话。
然后那天晚上我呆呆地坐着,翻了翻她的朋友圈。
大量的广告,几十条中间可能会插那么一两条,怀念自己的孩子,感谢自己的父母,愧疚于给他们添麻烦的消息。
还有极少数的,期待天气好了可以出去走走的消息。
然后最后又翻回顶端,确实,两三天都没发朋友圈了。
一个大活人,就这样没了?
我问了问医生哥,医生哥淡淡的,没头没尾的回了一句,差不多吧。
差不多?
差不多啥?
差不多人没了?
然后再想到玉玉症的医生哥,声称自己每个月都要送走十几个的医生哥,想到半夜发个照片过来一身是血,还能淡定的约我第二天中午吃饭的医生哥。
又一次对肿瘤有了深刻的认识。
后来我忘了我有没有删掉鱼鱼妈的微信。
好像删掉了,因为每次看到或者后来偶尔听人提起,内心都会有一种无力感。
一种自己明明已经做出了违背祖宗的决定,却还是什么都改变不了的无力感。
又好像没有删掉。
因为每次想到死亡,都会想起那个乐观的光头的怯懦的勇敢的骄傲的卑微的坦诚的狡猾的明明是个孩子的妈,但也只是个年轻姑娘的鱼鱼妈。
这样一个存在,每每都在提醒我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一个脆弱的,人。
所以,生命如此脆弱,有没有什么比生命更重要呢?
一定是有的。